那麼，這次也拜託妳了。那位大人說。

　　今天也如常的為領導諾伊庫諾姆穿梭於世界的隙縫，為扭曲了的因果給予導正。

　　不過跟平常不同，今天的任務將由艾莉絲泰莉雅一人完成，而非跟拍檔薇若妮卡合作。這是艾莉絲泰莉雅自己所要求的。她跟領導說，凡是跟她過去的身份有關的任務，她不想讓任何同伴在場，尤其是薇若妮卡。

 

　　比如說，是她再次要扮演「皇妃」這個角色去接近目標作出導正行為的任務。

 

　　她的身心對再次利用這個身份去實行任務感到疲累，可以的話當然想盡快完成，但她更不願意讓同伴知道自己過去被投放的目光。如果連她們也得知自己只是一個隨便可替換的人偶，回來的時候，可能連她們都無法喚出自己的名字了。

 

　　因為那的確不是她自己的名字。

 

　　給予名字一個人能夠使人記住自己是誰。這樣的話，她連自己到底算什麼都搞不清楚了。她只是一個很像艾莉絲泰莉雅的人，但不是「那個人」眼中那位。所以自己到底是誰？

 

　　她很想知道，歷史被導正後，自己能站在哪個位置。哪怕她可能不再存在，也比現在痛苦極至的活下去好太多了。

　　她張開眼睛，上一刻的自己還在白色少女面前，現在她身處於一個金碧輝煌的禮堂之中。她記得這裡，並十分熟悉這個環境。這裡就是自己生前聽「那個人」吩咐定期舉辦大型舞會的宴會廳，只是此時圍在周邊的不是椅桌也沒有美食，而是很多........人。她心頭頓時一寒。

 

　　周圍的人，都跟自己擁有相同外貌，穿著相同禮服。

　　彷彿身邊的都是自己的影子。

 

　　她們全都沒發一言，朝向同一方低下頭來，像是等待著什麼人的命令。

　　宴會廳的四角放着深藍色玫瑰作裝飾。顏色明明非常高貴冷豔，外觀卻像已經枯萎了一樣沒有生氣。

　　很快的，五米高的講台，走來一個人。

 

　　那位女性依然是跟自己長了同一張臉的人，但唯獨只有她一人，穿的禮服跟所有人不同。

　　她瞬間理解到，宴會廳中所有人，包括自己，也是這位女性的影子。

　　她是真正的艾莉絲泰莉雅。

 

　　她高貴大方的氣質莫名地跟台下的所有人都不同，就像她無悔地獻出她的真心才能站在台上。她的神情有點落寞，卻談不上是憂鬱。

　　這不奇怪，她應該沒有要感到憂鬱的理由。

 

　　跟自己一樣的聲音對台下所有人作出了宣佈。「艾莉絲泰莉雅，妳們都清楚，自己不久後會代替我，在皇帝陛下身邊為他工作。對吧？」

　　「清楚。我們的一生為陛下所用，絕無他想。」複製人艾莉絲泰莉雅一同以相同語調，不帶感情的回應。

　　為了不露出破綻，卡爾杜斯的艾莉絲泰莉雅嘗試配合。

 

　　「我知道這難為了妳們。」台上的現任皇妃臉上充滿歉疚。「妳們都是獨立的生命體，卻為了扮演以後的我而戴上皇妃的面具。妳們可能會迷惘、可能會因為要做違反意願的事而感到身不由己。」

 

　　「但是希望妳們明白，皇妃的存在對陛下、對帝國來說不可缺失。艾莉絲泰莉雅是陛下和國民唯一的橋樑，也是維護兩者之間的信賴與和諧的協調者。」

　　她深深嘆氣，垂下眼睛。「可惜我生來只是凡人之身，無法承受永恆，永遠陪伴陛下。」

 

　　「帝國和陛下需要妳們。今天在此，只有最有資格成為皇妃......艾莉絲泰莉雅的一位，才能存活並離開這裡，登上皇妃之座。」

 

　　言下之意，這同時也是生命的淘汰。

　　如果順利通過淘汰，她不但存活，還能靠皇妃的身份接近皇帝，完成任務。相反如果失敗，自己就只能在這裡結束一切了。

 

　　這就像一場賞罰都變成雙倍的賭博。她沒有給自己留下後路。

　　不過啊，在生前，自己不也是活在這種賭博之中嗎。

 

　　在她決定要接受挑戰的同時，周圍的燈光突然昏暗起來，只餘下一支刺眼的射燈照着自己。她稍微被嚇到了，但決心沒有被動搖。

　　戴上面具瑪爾瑟斯的影像出現在面前，對她微笑。「艾莉絲泰莉雅，可以跟妳跳支舞嗎？」

　　當自己搭上他的手時，才發現那只手是真實的。這個人應該是禁衛軍柯斯托特。

 

　　艾莉絲泰莉雅的舞步優美而順暢。這是當然的。她在另一個世界已經當上皇妃，跳舞於她來說只是千篇一律的日常之一。

　　柯斯托特看起來十分滿意，但她心中卻覺得有不適的感覺。導正世界的同伴們在她腦海中浮現，她突然感受到自己不屬於這個地方，想回去那群少女身邊，跟她們笑着開茶會。

 

　　得專心工作，不能多想其他事情。她搖頭讓自己甩開情緒。

　　直頭尖叫聲響遍禮堂，把她完全拉回現實。

　　那是「自己」的尖叫聲，不過並非是自己發出。

 

　　射燈落在一位狼狽地坐在地上的艾莉絲泰莉雅身上，站在她身旁的柯斯托特居高臨下用冷眼看着她。「陛下...請再給我一次機會...！」她求饒道，聲音中流露掩飾不了的恐懼。

　　「身為皇妃，豈能連簡單的舞步都跳不好。」

　　「陛下...我......」

　　「妳已經失去成為艾莉絲泰莉雅的資格。」

　　柯斯托特的斧頭一下子貫穿她的身體，就像脫線的人偶一樣倒在地上。

 

　　現場非常安靜，生怕自己也獲得相同下場。

 

　　射燈很快又落在另一位艾莉絲泰莉雅身上。她異常恐慌，身體看上去像僵硬了，背着柯斯托特。被發現了的一瞬，她露出絕望的神情。

　　「妳要去哪裡？艾莉絲泰莉雅。」

　　「我......」

　　我不想死。估計她是想這樣說。

　　「妳以為妳能逃離我嗎？」

　　柯斯托特再度用相同方式殺死艾莉絲泰莉雅。「艾莉絲泰莉雅優秀且勇敢，既不會失敗也不會逃避。妳不是艾莉絲泰莉雅。」

 

　　「...........。」

　　音樂繼續若無其事般奏起，還沒被淘汰的艾莉絲泰莉雅尚算多人，那一、兩個生命在不死皇帝面前顯得渺小無比。

　　老實說，不管是多少次，每次看着長有跟自己相同面孔的人死亡，心裡頭的衝擊絕對不是容易忍受。

 

　　一不留神，她的鞋尖碰到柯斯托特，身體傾前了一下，對方的手輕輕扶著她的肩膀。「啊...！」

　　---------失敗了。

 

　　「陛下，對不起，我.....」

　　她連忙道歉。但是對方卻出乎她的意料，沒有採取剛才的行為。「沒事嗎？」

　　「咦...？」這和她認知的柯斯托特出現落差，對方給她的違和感令她不知道要如何反應。

　　「有什麼心事嗎？」

　　「...不是，並沒有這回事情...」

　　「妳不需要忍耐，不需要總是一個人負擔所有事情。」

　　「......？」

　　「看，妳連擅長的舞蹈也跳亂了。」

　　「十分抱歉...剛才的，的確是我的失敗...但是...！」

　　柯斯托特聽罷只是輕笑了起來。

 

　　「即使失敗也沒有關係。」

 

　　艾莉絲泰莉雅起初感到疑惑，但是另一種情緒快速佔據她的心。無型的壓力一直都是無法掙脫的負擔，她發現，也許自己不是堅強得能夠忍受早已滿溢的淚水。

 

　　「陛...下...！」

　　「說出來吧，把從來沒有人肯聽過的說話。」柯斯托特指向角落的深藍玫瑰。「於妳眼中，那是什麼呢？」

 

　　她決定相信這個與別不同的柯斯托特。

　　「...這束玫瑰，早已凋謝了。儘管被塗上的顏色再漂亮，也不能掩飾它早已失去生機的事實。」

 

　　看看那束美麗得不自然的玫瑰，再看看四周，映入眼中的是台上的艾莉絲泰莉雅、台下的艾莉絲泰莉雅的複製人、掛在牆壁上的艾莉絲泰莉雅的畫像。

　　如鏡子一樣的世界中，到處都是她自己，但她到處也找不到自己。

 

　　已經夠了。她跟自己說。

 

　　「陛下…我到底是…什麼？」在他人眼中，自己到底可以成為什麼，取決於她有多少能力和耐心。

 

　　堅持「做回自己」，就會連得到名字的資格都失去。因為她本身就誰都不是。

 

　　「我只是想…得到決定自己命運的權利而已。我只是…想知道自己是誰。」

 

　　燈光明亮起來，音樂也停頓了，四周的艾莉絲泰莉雅停下舞步，不帶表情的看著她。她知道自己沒有退路，也沒有在此屈服的打算。

　　真正的艾莉絲泰莉雅聽到她的說話。「果然在眾多複製品中，會有這麼一個個體出現。」她的笑容有點寂寞。「如果是我，也一定會很痛苦吧。」

 

　　「對於我沒有能力陪伴陛下直到永遠，因此把你們帶來世上，讓你們經歷殘酷的體會，我深感歉疚。但是為了大局，我們只能這樣做。」

 

　　「用無罪之人的幸福滿足那個人的慾望，是您們所認同的“正確”嗎…！」

 

　　「在陛下眼中，正確與否說不定已經不重要…」皇妃不情願的做了下命令的手勢，大廳內的柯斯托特一拼拿起武器包圍她。「陛下說，無論如何，都會延續我們兩人的歷史…就算死亡把我們分開。」

 

　　那是真正的，最優秀的艾莉絲泰莉雅。從一開始她就察覺不屬於這個地方的入侵者的存在。尤其那一個艾莉絲泰莉雅是她的複製品，複製品思路多快，總歸都不能超越本尊。

 

　　艾莉絲泰莉雅落下眼淚。已經經歷過一次死亡的她並不感到恐懼。她只是失望，失望原來什麼都沒有改變，原來她還是其中一個失敗的艾莉絲泰莉雅替代品罷了。

 

　　「不要哭嘛，艾莉絲。」

 

　　溫柔的觸感在她的臉頰和鼻尖擦過。一直站在自己旁邊的柯斯托特手中套着她十分熟悉的布偶。

 

　　------為什麼...這個布偶......？

 

　　「妳就是帝國的皇妃，對吧？」柯斯托特對台上的人說。「妳能把握艾莉絲的行動，但妳沒能預想到她有一同行事的同伴。因為妳大概不會想像在場的複製品結交到真正的理解者。」把面具拿下，脫掉喬裝的假髮，紅髮少女擺出保護艾莉絲泰莉雅的姿勢，被多個柯斯托特包圍依然沒有半點畏懼。

 

　　「薇若妮卡...妳是何時....？」

　　「我比妳更早來到喔。我就知道妳會獨自前來，就拜托了諾伊庫諾姆大人保密。」

　　正當柯斯托特要對入侵者出手，皇妃以提問間接示意希望可以繼續對話。

　　「能夠告訴我，妳們是何者，有何目的呢？」

 

　　「就算在這裡說明清楚，這也不是你們能明白的事情，所以我乾脆說重點吧。艾莉絲在另一個世界有着同一個身份並含而終，所以她來是要把扭曲的一切導正，取回擁有幸福和自由的資格。」

 

　　「妳看來是與她共事的人呢。」

　　「我是艾莉絲需要的人。」薇若妮卡自信的微笑。「於我來說，艾莉絲就只是艾莉絲，不是不死皇帝的妻子，也不是帝國皇妃。我光光是個想去了解艾莉絲的人而已。」

 

　　穿上柯斯托特的打扮後，她沒有親眼看見艾莉絲泰莉雅來到這個世界的一刻，但是依靠直覺，她很容易就在人群中找出她那位同伴。

　　即使有千萬個臉孔相同的人，她都能從微小的神情變化和小動作中認出她的拍檔來。

 

　　周圍的人偶再多，也只有唯一一個艾莉絲泰莉雅與眾不同。

 

　　「吶，艾莉絲，我們今天先回去吧？這個殘局，我們回去再一起想想辦法就好。」薇若妮卡刷去對方臉上的淚水，語氣中毫無緊張感。反正只要她們能在一起，就沒有辦不到的事情。

　　艾莉絲泰莉雅輕微點了頭。「謝謝妳...薇若妮卡。」

 

　　「.......。」

　　皇妃看着二人身上的光茫消逝最後所去無蹤，直到最後也沒有下令阻止她們留下還沒有解答的疑問離去。

　　在最後一刻，她看到「艾莉絲」對薇若妮卡露出的神情時，突然以為那是自己。

　　她從來沒有見過複製人露出和自己一樣的幸福表情。那彷彿是瑪爾瑟斯向她求婚那一天的自己一樣。

 

　　-------原來是這樣嗎。

　　那位來自異世界的複製人艾莉絲泰莉雅，在某種意義上，說不定是被選上的一人。

　　她被選上擁有其他複製人渴望、卻一生得不到的東西。

　　如果是她，能否真的導正已經被扭曲的，「艾莉絲泰莉雅」的命運？

 

　　帝國皇妃這樣想着，期待與艾莉絲的下一次見面。